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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帖]【采青:知青日记之二】东山峰1974 (二)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125&id=44756)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25:03

--  [转帖]【采青:知青日记之二】东山峰1974 (二)
东山峰,1974 (二)

二月一日
    这些天我觉得很想睡觉,早晨起得很早,赶到二所吃饭。继续讨论。下午听报告,晚上看戏。没有去,就去看电影《欢迎您,西丽玛沃.班达拉奈克总理》。


二月二日
上午听报告。下午讨论。


二月三日
一天都是讨论,晚上看电影《艳阳天》。


二月四日
    听说后天就得走,有些事情还未结束,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做一做。
    时间是抓得很紧的。上午,下午一点空也没有。晚上没事,抽空到澡堂里去洗了一澡。回来的路上,想着这次回家根本没怎么去朋友那儿。今天必须到陈家去告别。我走到了这间两年前经常来的房子里,C还是按老习惯接待我,本来没想久呆,可一聊起来就不想走了。分别两年后,我们之间还是一样地融洽,虽然通信不频繁。
    九点我离开陈家。回到家里,看了会儿《东周列国志》便睡觉了。


二月五日   阴
    说来今天还是我十九岁生日呢。十九岁,已经不小了。令我心痛,不安,苦思的是,十九年来,我做了些什么,我又学了些什么呢?
    惋惜逝去的时光和机会,使我更加明了奋发自力,改过标新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我不能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今后,我要时监督自己,鞭策自己,好好工作,好好劳动,好好学习。我一定要把过去的资产阶级小姐的娇骄二气,还有迂气,暮气去掉。让人们对我换个印象。

咏梅励志
红梅山坳里,凌雪绽如霓。光艳回三楚,香馨动五溪。
寒压气犹洌,风来枝不低。淳淳对游子,情志两相携。

    上,下午,包括晚上,都是讨论。一点闲空也没有。


二月六日  
    今天是我在常逗留的最后一天了。早起寒风刺骨。妈妈带著我去吃早饭。然后我又赶往二所。上午是听詹顺初同志的报告。下午又是讨论。晚上在家。家中来了几个客人。八点,客人走后,便和妈妈去买东西。这些天东颠西跑的好累,想早睡,却无法睡著。拿本《小城春秋》消遣。十一点才睡,不知妈妈忙到了啥时候。


二月七日  
    五点半钟,我就起床了。为了不惊醒妈妈,自己炒了点饭吃。我怀著无限依恋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家。我依恋什么呢?我自称是从来没有家庭观念的。我依恋的是妈妈。虽然和她在一起她的絮叨让我有些心烦,可是一旦要离开她,我却觉得非常难过。她虽然只有42岁,但是繁忙的工作和家务使她未老先衰。每次回家,我看到她那新添的皱纹和憔悴的面容以及瘦弱的身体就觉得无限惆怅和感伤。
    车终于开了,掠过我眼睛的是一座座白顶的房屋,我对它们作了最后的一瞥,心里想著,别了,母亲!别了,武陵,别了,我生长的地方,我将在不定的日子里,再回来把你们探望。
    坐车十分累人。好不容易到了分场。天上的朗月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倦怠到了极点。


二月八日
    今天一定得赶回队里,必须早起。腿疼搅得我天没亮就再难入寐。昏沉中好像是睡在温暖的家中,母亲就好像在我的身旁。我很奇怪这次上东山峰后对妈妈的眷念情绪,它使我心神不安。我无法把自己从这感情的乱麻中捋出来。我到底不是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啊!
    因老黄和妈妈爸爸是老同志,早晨请我们吃饭。饭后,遵照妈妈的嘱咐,把棉鞋补好了。十一点左右,和丽辉,学娅分手,向著各自的目标行进了。在泥儿垭丽辉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我便独自上路了。曲曲弯弯,溜溜滑滑的小路,真是很不好走,花了大约两个多钟头,才到了工区。我急于去住户家,老易与我同去,住户好像不同意。强赖进去,结果也一定不会好。
    回到工区,去了一趟磷矿商店。买了些电池,墨汁,毛笔之类的东西,然后就提起沉重的步子回到工区。从昨晚到今天,膝关节一直疼痛不止。但晚上还开会,至十一点才睡。
    这些天的生活就简记到这里。一早起来就到住户家,准备开会。到了他家之后,人还没来,而且饭也没熟,我记起易书记对我说的“要勤快”,素来厌恶家务活的我,也不得不克制自己做一做了。我的生活习惯必须得来个彻底改变。看到他们脚盆里泡著衣服,我也主动地洗了。
    早餐是玉米加大米。我虽然很饿,可实在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今后这吃饭可能真会成为我的一大问题。上午开会,老易因怕二队无人,叫我和老朱去看看。到二队之后,见小余已来,我们便在哪儿坐了一会儿。我搬个凳子坐在外面,地势较高,田地公路,雪山,磷矿尽收眼底。我觉得好孤独,(这是我每到一新地都有的感觉),我的思想不受自己支配,心不知给谁抓住,我觉得茫然,空虚。
    到了工区,已是下午两,三点,肚子好饿,在工区吃了四两红薯饭,真是“饥时糠如蜜”,平时让我皱眉的红薯饭,萝卜干今天吃起来却觉得很香了。今后吃玉米饭也许会这样这样吧。回到队里,大概是五点钟,去商店买媒油,跑了两家店也没买到,真是大为扫兴。晚上又是玉米饭,作样子强咽了一点。
    很早就爬到我睡的阁楼里,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地思想著。对于前面的工作,我实在不敢乐观。工作能否做好很是难说。


二月十日  晴
    因要去工区开会,起得就不算太晚。在住户家吃过早餐后,我就到工区去了。学娅,丽辉已先到了。其他的人却未到齐,上午便没开会。
    直至午餐后,人们才算到齐了。由组长宣读文件。我发现记忆力还不算太坏,读过两遍的东西,印象还挺深的。把这些天缺失的日记补了一下,下午也就过去了。
    晚餐后打了会扑克,便和丽辉去睡。风是在不停地吹,把床上吹得一点热气也没有。我也毫无睡意,和丽辉说了很久的话才睡著。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2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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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1974(二)

二月十一日  晴
    晴了虽然有好几天了,可厚雪仍未化尽,坚冰尚未解冻,真个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联想到我的性格和生活作风,乃是十九年积来的旧习,要想改正,也非一日两日之功啊。每时每刻我思想上都要烧把火,那些坏毛病一冒头,就把它烧掉,免得它蔓延滋长。
    和丽辉赶到工区吃早餐。上午听文件。下午我的任务就是抄文件,抄得我手生痛,才算抄完三个。四点半钟,听分场广播,主要是传达江青同志的指示和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人民公社的知识青年的一封信。晚上工作队的同志又开了一会,很晚才散。

    
二月十二日  晴
    看来又是晴天。和丽辉在工区吃完早餐,就一起往五七干校参加社员大会。很多人说我是书呆子,妈妈说我呆,不灵活,归结起来就是我不会待人接物,做事不主动吧。这一点我今后要特别注意。这是我的一大弱点。它将使我脱离群众,为群众所不耻。对工作要主动,主动则进步大,收益大;反之则会处于被动,也就会落后。
    有些人对人真好,象我这样的人,对人冷冰冰,但他们对我也不乏热情。这不能不使我有所触动。今后在为人方面还真得好好下功夫。听完报告已是四点多。同路人并不多,因为人们大多回了分场。我独自地沿著公路走著,观著群山,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爸爸妈妈。上东山峰来不觉已有五六天了,但还是没有给爸妈写信,明天必须给妈妈写封信了。至于爸爸,等一个月后我再给他写一份思想汇报去吧。
    现在,我又觉得孤独了,我明白,这是因为我于他们思想感情是格格不入的。我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在他们看来是很浓厚的吧。觉得孤独就是没有和群众打成一片。但是眼下我无法排解这种感觉。晚上看了看报纸,做了点杂事就睡了。


二月十三日  晴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我觉得头疼,于是把灯点燃,看了会儿报纸,风吹得灯乱跳,看不安,只好吹灭它,又在床上躺著。我从来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在家我靠著妈妈,在外我靠著朋友,但是现在我必得靠自己了,不靠自己靠谁呢?早起便洗了一件衣,一双袜子。吃过早餐后,老朱还没来,社员们今天搞粮食兑显,我好象无事可做一样,到学校去了一趟,又在公路上散了一会儿步,回到住户家。给妈妈写了一封信。老朱来了,我们正坐著说话,住户家的孩子送来一封信。这封信大出我的意料,谁还会给我写信呢?一看那熟悉的字体,我立即知道了是树民的来信。呵,可敬的朋友,你这样笃诚地忠实于我们所共同走过的一段路,你把它看得那样珍贵,和你相比,我是个多么不义的人啊。信虽写得简单,但我为树民高兴,她的才能总算没有被彻底埋没。“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必须要火速去一信,一分钟也不要耽误。
    下午去了趟商店,打煤油。回来只有短短的六天,我已花掉了十元钱。真不知道是怎么花的,我对花钱一向糊涂。从商店回来,准备给树民写信,可又不知从何起头,于是弃了笔。信手翻著《杜甫诗选》,不知怎么回事,读著这诗,逾加使我觉得寂寞,幽独,清冷。我丢掉了《杜甫诗选》,又检起旧报纸来看。晚饭后写日记。去保管室开会,一点头绪也没开出来。晚饭后写日记。


二月十四日  晴
    去年的今天早晨,是妈妈和丽辉送我上车回东山峰,而今年的今天,我却是独自呆在这陌生的地方。人事的变迁真如天气一样难料啊。因要去干校开会,起来得颇早,会的内容是听老红军讲革命传统,和听老一辈的讲阶级仇恨。
    今天对我来说真是上了一堂极深动的阶级教育课。杨大妈(蔡家岗公社园林队指导员)的话,句句都是血,字字都是泪,声声都是仇。万恶的旧社会,在广大劳动人民头上插著三把尖刀,压著三座大山,使劳动人民喘不过气来。一年四季做牛做马,还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这都是因为我们劳动人民没有权。杨大妈的话,激发了我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使我对新社会更加热爱。杨大妈还讲了如何教育后一代的问题。我检讨自己的过去,认为有滑过去的危险。对党的工作不负责任,患得患失,不是以个人利益服从革命利益。而对剥削阶级思想不予抵制。如:我自己的生活小事常常是要别人做,这是少爷小姐似的寄生虫行为。而我却认为这是生活小节问题,无关大事。爱好地却是小资产阶级那一
套,如果再不引起高度的注意,结果是很难想象的。无怪乎,爸爸曾在一信中给我指出:“要警惕自己,要做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
    听了杨妈妈的话,使我更加痛恨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叛徒,卖国贼林彪,他妄想用孔孟之道来代替我们党的基本路线,用资产阶级来取代无产阶级,一句话,就是要复辟资本主义。使中国人民复沉入苦海。在这次运动中,我一定以全部的精力投入,充分发动群众批臭批透林彪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用实际行动感谢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和伟大的共产党。
    杨大妈讲过之后,就是张老给我们讲革命传统。开完会已是下午两点多。和学娅丽辉在干校吃了饭,就分手各自“回家”了。我从公路上慢慢底走回去,路经工区停留一会儿看报纸。再回住户家。晚上又开会。


二月十五日  阴
    今天是阴天。早起觉得天气很是寒冷。 昨天有人反映情况,说是队里少了三、四千斤粮食。一早我就到仓库去,把仓库的四周都仔细地看了一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形迹,看来偷盗时不可能的。但这几千斤粮食哪里去了呢?会不会是账目有问题呢?我从几个人的谈话和行动中觉察到这个队有两派,在粮食问题上各持说法,问题很复杂。我不能偏听任何一派,要依靠群众,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决不能马虎。要警惕有人利用我的年少无知,老朱德糊里糊涂而从中取事。对什么事我都要打个疑问号,一切从党的利益出发,不能有丝毫的个人感情用事。
    今天和社员们一道上山砍茬。上山的确是件很累人的事。而农活我一点也不懂,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极大地考验,我应经受住这种考验。下了几滴雨,我肚子也饿得不行了,晚餐是纯粹的苞谷饭,因饿了三、四个钟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开始还觉得香,后来就怎么也不能下咽了,吃饭以后可能会成为我的第一大问题。
    黄昏收工时饭还没熟,我觉得很累,就躺在床上看报,不知不觉便睡著了。在这短短的小睡中,我梦见了妈妈。她正忙著给我做吃的,等我醒来,什么也没有,依然是这破纸糊的墙壁和孤寂的桌子。没见妈妈慈祥的面容,耳边依然是小溪的呜咽声,却没有妈妈的温柔的话语声。肚子呢,依然是空空如也,甚至连胃液跟著痛起来了。这一切,真使我想哭,但是我没有。 我还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对于艰苦的生活,我好像还能挺得过去。可对于这种孤寂冷落的日子,我实在觉得难过。对著昏黄的油灯,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姐妹,远方的朋友,及近处的相识来。他们在干什么呢?总不至于像我这样郁闷吧。
    

溪声
    ----眷念妈妈的情绪

枕著溪声,我睡著了。
梦中回到妈妈的怀抱。
---“孩子,想吃点什么?
煮鸡蛋,还是煎水饺,
妈妈这就做,等等就好。”
我等著妈妈的美食,
梦却弃我而去,悄悄。

醒来,一切依然
黄昏的山风不时地呼啸,
掠过枕边的溪流
卷起屋顶的茅草。
耸耸鼻 主人家的黄粱也熟了。


    割草,把我的手划拉了很多小伤口,也不知扎进了多少刺,这种农活我是第一次干。今后,不知有多少更艰苦的劳动等待著我呢!
    晚上开会。我深感自己缺乏做实际工作的能力。几天来的会都开得很糟,至今晚还稍有进步。
    对任何事都必须认真地想一想,听意见要全面。不能听一面之词后就武断地下结论。事实调查清楚之前,决不能轻易表态。在粮食问题上,我认为老朱偏差了,听了一面之词,以主观想象来代替客观事实,以己心度人腹。阶级斗争是复杂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两面的意见我都听,不作任何的猜想,在深入调查后,让事实来说话。    
———记于深夜


二月十六日  雨
    夜来风雨大作,屋子也漏了起来。雨声滴滴答答,象钟声一样敲醒了我。见那两片亮瓦,知天色尚早。我料想今天不会出工,就起床去分厂。到泥儿垭丽辉那里吃了早饭,我们就一起上山。本应今天下山,可左思右想,还是留下。中饭后,一起到小华那里,她们要开会,不便久留,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然后又去学校,离别这个地方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它好像一无变化。人们也在开会,我们所要办的事情一件也没办好。到商店买了些东西,我们又回到分场。和同学们在一起非常地快乐。过去在队里不觉得,现在从冷落中走出来,才体会到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了。
    习叔叔出自对我们的关心,给我们指出以往的缺点,我是从内心感激他的。当面给我指出缺点的人,我认为就是关心我的人。----不管意见正确与否。但是对于背后的流言蜚语,我不能能忍受,也不接受。这一晚我很不快乐,翻来覆去地睡不著----虽然那都是些意料中的事。———补记于十七日


二月十七日  晴
    彻夜未眠。我苦苦地思索著昨晚人们的话。
    我之迫切要求参加工作队,并没有想过名利。我的主要目的是想按照爸爸的要求去改造自己、锻炼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后代。次要目的是想摆脱教书生活(因为我在那里的确是消磨时光)作点实际工作,提高自己实际工作能力。但是人们不理解我的心情,不作任何调查研究,不负任何责任的诽谤我。我觉得非常气愤。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只好主观臆测,无非是嫉妒心使然吧。
    我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自心省之,我从来未拿这些来当过红色标榜,我从来相信地势自己的力量。但是人们总是戴著一幅有色眼镜来看我。我的一举一动,都成了红色功劳簿里寄生虫的行为了。
    什么事情都得一份为二来看。以我为例,出身好不但不能成为有利条件,反而成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包袱,它压得我简直无法喘息。
    反正是睡不著了,起床给妈妈和姐姐各写了一信。早饭时,刘书记叫我俩饭后不要走了,并要将学娅叫来。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一回什么事了。只是不知道拿我们怎么个处置法。心情不佳,苦于没事做,在等待的时候,胡乱地给树民写了一信,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吃完中饭,张书记说是找我们谈,到他那儿去,他却没有时间。我心中苦闷,怎么也不愿意呆在分场了,便和丽辉下山。在邮电所寄了几封信,和丽辉分了手。我愈发觉得心中郁闷,为了散散心,一点小路也未走,沿著公路慢慢地走著。想不到这次兴冲冲地去分场,却落得个败兴而归。我刚燃起的工作热情和对前途的信心,被这瓢冷水一浇,又成了死灰。我最担心地是,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呢?他们已经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操够了心。本来是一腔热情,抛弃了轻松的教书生活,争取锻炼一下自己,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一生还从来没有这样郁闷,想不开过,我的情绪无法开朗起来。
    我干脆啥都不想了,为了远离那些烦人的事情,我边走边背著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多好的句子啊,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黄鲁直也说过:“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我眼前不也有满川风月?交给它们去愁吧!达观,乐天,不为小事发愁,多做有益于人民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到了工区,我抑郁地向易书记说明了原因。并套他的口气。他好像并不知情。但是我还是从他那里得知一些情况。有人说,我到学校本是坚决不去的,做了很大一番工作我才去了。这件事我并不认为有错,教书虽是我不愿干的事,可父母要我服从组织分配,他们说“只有革命工作挑选人,没有人可以挑选革命工作”。我也曾考虑过,我的一生都交给了祖国,不能不服从。调我去时,心中虽不乐意,可行动上还是积极地。我也猜不透又是哪些人在做文章,更是想不通他们的用心、旨在。我无法,无语,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易书记还说我有骄气。以为自己读了一点书,在队里看不起同学,在学校看不起同行的老师,在有些地方看不起同志。连打电话的语气也太骄傲。我觉得委屈极了,鼻子一酸,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地马上告辞出来,我真想大哭一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爱看书也成了罪状。我恨自己是多年来,用书本将自己与人隔离,现在却成了现实生活中的盲人,到处碰壁。我最贫乏的知识就是做人的知识,这门实学问用价值最大,我一向将这类东西拒之门外,落得这种下场实属活该。
    回到住户家,把《杜甫诗选》,《黄庭坚诗选》翻翻,在这种心情下,我觉得索然无味。我现在需要地是太白的诗,只有他才能解放我在苦闷中的思想, 使我旷达起来。
    晚上老易来了。强打起精神,把队里的情况谈了谈。这队里的复杂也真使我头痛。今天晚上会也召集不拢,明天就得要情况,只好明天清早开个会了。弃笔,睡觉,以补昨日之劳。------记于十点左右


二月十八日  霪雨
    躺在床上虽没睡著,起来得却很迟。四周是很静的,这种静现在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我与其在热闹之中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倒不如心静自然地幽处独居。起来之后就急急急地通知社员开会。难测的天气从昨日的大晴转到了今天的大阴。联想到人心,也许也如天气一样难测吧。但我还是爱看被浓雾裹挟著的群山,它们把我带至了另一个境界,虽然我的心也如山一样被浓雾锁著。
    今日饭吃的更少,大概是心理支配的原因吧。时间已到十点,开会的人尚未到齐,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外面下起了如注的大雨,我不禁想起了放翁的诗句:“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我又想起了那些倒霉的事情来,于是借故去买伞,走到外面去散散心。

    水流无意云多情, 挽得佳人华髮生。
    底事风霜来不息, 春山二月变愁城。
    
    回来之后会还未散,心情不佳,不想参与,上得楼来,见丽辉已到。于是两人聊起来,越聊越不舒畅,越聊越烦闷。饭后与丽辉去工区开会。人们喝酒,我也喝了一点。幼年的时候,喝酒是为了取乐,现在喝酒则真是为了浇愁了。开会之际,与丽辉,学娅又说起那些事。我只渴望来杯烈酒,用它来麻痹我的思想,远离这些烦恼。见到日记本中“东风送暖化春冰 ”之句,觉得滑稽可笑,迎接我的不是和煦的春风,而是凛冽的寒风,现在我该诵的诗句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记于十一点

二月十九日  雨

苦思漫漫向黎明,晓镜难堪愁鬓生。
莫道霜寒不入室,枕边风雨自来争。  

    和丽辉在工区吃过早饭,就同去分场。今天我的心,还是不能开朗。雨时下时停,好不容易到了分场,我也累倒了,不得不休息很久。中午和丽辉同去张叔叔家,张叔叔象原来一样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把思想问题都告诉了他。他安慰我们说,不要紧。后来,他征求我们的意见,看我们愿意怎么办,我认为争取主动为上策,倘若以后被人拉下马,更为难堪。张叔叔最后给我们提了两点要求:一是要切实团结好同志;二是力戒“骄”“娇”二气。---这是我的致命弱点,我不能不接受这些要求。
     从张叔叔家出来,我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我不能为这一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不能为此事感到自卑,出身不好,我不能负责;出身好,我同样没罪。虽然我心里有创伤,可行动上我绝不能表现出来。
    回到学校,这个曾令我消磨过一年时光的地方,旧地重游,更加伤感。一年的教书生活使我意志消沉,本想换个艰苦的环境磨炼一下,却变成了搞特权,走后门。现在的情况又逼我往颓废路上走了。我的思想时时刻刻被各种矛盾交缠著,快乐,放达,悲观,哀愁同时并存,我只想摆脱它,一如要摆脱这种生活一样的不容易。-----记于七点半

二月二十日  晴
    早起便去张叔叔家,他要我们吃完中饭就下去,我们也无他法,只好如此了。我思想上斗争还是很激烈,总觉得比别人矮了半截,一股说不出的自卑冲击著我,也许地富反坏右的子女也有这种自卑心理吧。在张叔叔家吃了中饭就和丽辉下山搬行李。我想著自己满怀信心而去,却垂头丧气而归,心里真不是滋味。对于以后,我已失去了信心。我无力走这一段路程了,我筋疲力尽地找块岩石坐下。我是软弱的,我丧失了争取一切的勇气。
    刚到“家”,老黄就来了。他安慰了我很久。不知怎么,我对工作队的同志们很是留恋。他们热情地帮助我们,培养我们,不能和他们工作到底,的确是件憾事。在今后,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有的了。晚饭后,正准备整理东西,易书记来了,把我邀到工区谈了很久,给我指出我所存在的缺点,我也的确为这个“骄”字伤脑筋,到底“骄”在哪里,我终竟还是找不到。从心灵深处检查,我并没有瞧不起人。参加了一会生产队的会后,回来


--  作者:九澧山鬼
--  发布时间:2009/7/17 17:2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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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峰1974(二)

二月二十一日  晴
    天晴得颇好。早起便清理东西。处理完一切事务后,我就到了工区。老黄老朱特地送我,使我心存感激。也使我对此地更生留恋之情。
    和老黄同走,好不容易到了分场。把行李放在张叔叔家后,就去糖厂找丽辉。到了糖厂,她却和小花去了九队。我只好又拖著疲倦的步履回到分场。
    下午看了一会儿《中国通史简编》,洗了几件衣,小睡一阵,也就过了。


二月二十二日  雨
    天突变了。昨晚风雨大作,使得我半夜就睡不著了。早饭后与丽辉同去分场找张叔叔,他却去常德开会了。此时的我颇觉茫然。我们就这样悬著了。无事可做,把《宋词选》拿出来抄。一天也没抄多少。大概是五点钟时,我们去学校,学校的人们似很热情。在一起聊了会闲天,说笑一阵,便下糖厂,找到支书。他一口咬定非要调令,很是气愤地,跑去分场找到黄组长。可是却无结果。


二月二十三日  雪
    这天气也来搅人。谁知前天那么热,今天却纷纷然飘起了大雪。生活迫得我的心如这天一样的灰暗。早晨没吃饭,便去分场玩。现在也只有那里,能使我开心一点。鲁政委回来了,在他那里吃中饭。可喜地是,景凡也来了。她借了本《两地书》给我,是我早就想找的书。拿到手一看便是几个钟头。我始终快乐不起来,郁闷之中,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晚上与同学们聊天,很晚才去糖厂睡。  


二月二十四日  雪
    雪依然在不停地下。我想到屋外散散心,于是去一队。尽管寒冷,我仍然爱雪。看见它我就觉得清爽,使我忘记混浊的人间世,暂时陶醉在清凉之地。雪天的山景更是比平常好看。既如此,在雪地里行走还是很费力的,到一队时,我已经觉得力尽了。我们受到景凡和其他知青的热情招待。我认为很多人很是纯朴,比起她们来,我的思想过于复杂。有这种感觉,是第二次。由于困倦,睡得颇早。


二月二十五日  雪
    这些天的生活好象做梦一样糊涂。这种流浪生活,今生也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去年的此时,而今又与去年一样,心情呢?则比去年更糟更糟。天气还是很寒冷,一如我现在的处境。早饭后与景凡同回分场。太阳出来了,疾走驱走了严寒。我心里已开始发急,人家都在忙碌,而我们却无事可为,成天东游西荡别人看了未免又闲话连篇。到糖厂找到了负责人,他仍说要什么介绍信,我们也没办法,又去分场找黄组长,他给我们写了一个条子,事情总算才有了一点眉目。
    下午打朴克。开玩笑不能太过,也许今天我有些过火,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了,今后可得注意。


二月二十六日  晴
    人们的无信,导致我们无安身之处。一早只有又和丽辉去分场玩。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腻透了这种日子,可是却一无办法。下午给妈妈写了一封信,然后看《鲁迅杂文选》。我想睡觉,睡觉能使我头脑休眠,远离无聊之事。可是我的大脑神经却固执地不肯休息,怎么办呢?今天我平生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愿意替人洗衣,却遭到了拒绝,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也许我以后不会主动要求给人帮任何的忙了。----补记于27日9点


二月二十七日  晴
    太阳虽好,但释不去我心头的阴云。昨天又去了找了支书,说是房子成问题。我的脑筋也可说是麻木的了,我不愿再想那些事,听任摆布,强挣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张叔叔从常德回来了,一早我们便去找他,他却去了水库。我们只好又玩了。把《代数》书与日记本给志英捎去,并草草地写了几个字。上午大半时间是看《鲁迅诗歌散文选》。中午张叔叔回来了,我们找到他,他说晚上带我们去糖厂。也许从此时起,事情才真正有了著落。因张叔叔要我们在他家晚饭,于是我们又在分场消磨了下午的时间。
    书的确是一件解闷的好东西。一下午埋头在鲁迅的文章里。虽然很多篇都是重读,也仍然觉得兴味无穷。我已经忘记了一切,郁闷烦恼全抛之脑后了。
    小花告诉我人们的议论,我还不怎么相信,但我也无心看电影了。我想在无人之处清醒一下头脑。开始放电影了,我独自徘徊在漆黑,寂静的一隅,任冰冷的山风吹著,我想借他吹走我心头的阴云。但是毫无效果。我回到了电影场。L 告诉我,真有人在说我们的闲话,我无话可说。现在是进亦难,退亦难。人们的冷眼凉语是不可避免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在乎。

二月二十八日  晴
    一只长尾的喜鹊站在枝头喳喳地叫著,在树枝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跳来跳去。可能它也会感觉寒冷,时不时地飞进屋子来。谁知它两足刚一落地,卷缩在火坑边的猫便如闪电般地扑过去。好在那只喜鹊灵巧敏捷,算是逃脱了一刼。可它黑间白色的羽毛却满屋飞扬。
    这是我数日前的一个清晨在住户家看到的情景。我一向爱猫,但因此却转而有些恨猫了。我深切地同情那只小喜鹊。现在,我一见到喜鹊,就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看看它们的羽毛是否残缺。我不认为我的为人如人们诽谤的那样凶残,我自觉应该算是个善良的人。
    昨夜梦中,我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天。一些已经被我遗忘名字的熟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也在忙忙碌碌地准备东西启程,奔往生活的路上。醒来时,天还未明。我所能看到的是漆黑一片。朋友们热情地嘱咐,送行人群的欢腾全无踪影。这时候我忽然醒悟,我已在生活的道上走了两年,这事多么艰难困苦地两年啊!我几乎是匍匐在地的爬行著,回首走过的路,应该有著一道道的血痕吧。
    上午洗衣,很累。下午和丽辉去了一趟商店,然后搬床。几天的流浪生活,至此算是结束。这个归宿坏到了极点,床窄房小,且地下很潮湿,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对于流言,我只有采取漠然置之的态度。“骄傲”与“不恭”的确是这杯苦茶中能加的糖了。这种糖我是从来没有丢弃过。当然,麻木也不失为一种心理安慰的良方。晚上睡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