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酷刑

  天命兄2007年11月29日发帖《炮烙：文明最污秽的沉渣》。读后十分感慨，忍不住要跟着帖子说几句。

  炮烙刑不单中国有，在中世纪的法国就比较盛行。炮烙无疑是一种酷刑，但仅是酷刑的一种而不是全部。人类的残暴、惨烈及血腥等不让任何动物群落，因为人毕竟都是畜生变的，茹毛饮血仍然打在胎记里，可说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血迹斑斑，哀号阵阵。

  人类最伟大的逃亡是走出原始丛林，迄今仍深怀恐惧不堪回首的感受是，原始丛林的规则就是无规则，遵循的就是自然的食物链暴力，解读起来就是高端对低端的杀戮，同一端面上则是势众对力单的屠掠。

  关于人生的诠释，佛经劝世说苦缔，圣经布道为原罪。经过几千年的自相残杀、血风腥雨，这群在苦海茫茫罪孽深重中沉沦的物种终于得到真知的启示—公正是救赎人世苦难的寄托依赖。

  什么是公正？下面将要说到。这里要说的是，人类社会自走出丛林之时，就在对公正作出定义与诠释，从蒙昧时代到野蛮时代再向文明时代让渡，这种定义与诠释还在不断地新桃换旧符。最原始的，到目前还在普世的公正观之一，就是报仇雪恨。这也是刑罚到目前还尚未抛弃的价值。

  刑罚的渊源之一是同态复仇和血亲复仇，所谓同态复仇，即是你施加的侵害是个什么样的形态，是何种程度的后果，你就必然得到同样的报应，例如，你用刀将我的左臂砍断，你的左臂也必然要被刀砍断。所谓血亲复仇即是由被害者本人或血亲充当复仇者—也即行刑刽子手。同态复仇和血亲复仇在几千年里被认为是最公平最正义的伸张，直到现在还有生命力，特别是在民间“私了”的场合。

  但是，同态复仇和血亲复仇会促使私民捉对厮杀，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从而造成秩序的混乱，使宗族、部落或国家的权威受到蔑视。因而必然要进行变革，这种变革的宗旨是宗族、部落或国家将复仇行为规范化，其一，规定“公报私仇”，废除“私仇私报”的血亲复仇规则；其二，报复形态规范化，废除同态复仇，规定处罚的形式例如生命刑、肉体刑、自由刑、苦役刑、迁徙刑、赎金刑、荣誉刑等等。

  老祖宗马克思的一个判读直逼咽喉：国家就是暴力机器。国家在满足私民复仇愿望的同时，也在为维系自己的统治使用国之利器—刑罚。甚至将维系统治作为刑法的最高价值，因而各种造反、不忠行为乃至抗上等，都予以刑罚打击。

  酷刑是对人的肉体上精神上施加剧烈疼痛或痛苦的行为。为什么会使用酷刑，因于人类野蛮嗜血的胎毒，源于人性的蒙昧，关键在于对人权的忽略或蔑视。

  人类经历过了一段漫长的专制时代，人权被看作是独裁者和特权阶层的恩赐，弱势群体的乞求。无论赏罚都是皇恩浩荡只能叩谢天恩。

  人类已然且仍然残存于“等级社会”里，“种族歧视”根深蒂固。强势群体对某些人群打上“罪犯”、“贱民”或“原罪者”等官方的标签，弱势群体马上与其“划清界线”，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助纣为虐。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些人群是不能被当作“人”来看待的，他们作为人的权利被残酷地剥夺了。例如二战时期德国推行“种族灭绝”计划，大约屠杀了720万犹太人，这种罪恶的制造，首推希特勒及其纳粹党，但是德国人民也是负罪者，只是豁免了罪责而已，良心和道义还要拷问德国几代人。再看看中国的文革，那些被划为“黑五类”、“二十一种人”的悲惨遭遇，没有比发生在北京大兴县、湖南道县、广西融安的血腥屠杀等更令人发指的了。“四人帮”难逃罪责，但那些集体迫害、非组织暴力的参与者们难道就能心安吗？

  二战的硝烟渐散之后，人类的灵魂还在尸山血海边颤栗，思想仍在废墟荒芜中沉思，如何能够根治人的兽性，消除蒙昧呢？那就是要确立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信念，也即是人权了。

  人权作为价值至高无上，无论信奉什么主义理想的、敬仰什么宗教教义的等等，都不能超越其上；人权作为权威君临天下，凌驾于任何国家主权、民族自决、宗教教义之上；人权作为规则是为底线基准，任何社会制度和所有的国家体制，不论民主的或者专制的，也无论是君主制、君主立宪制、共和制或者联邦制的等等，都不能跌破撼动。

  确立了信念就要行动，行动要统一，统一靠规则。1789年法国发布《人权与公民权利宣言》。这是迄今为止，所有国家宪法的母本。但是其后几百年的历史长河里，并没有阻挡住暴政施虐自相残杀。当人类良知在“纳粹”集中营的毒气室和焚尸炉前再也无法沉默时，1948年12月，联合国用血泪书写了《世界人权宣言》。1966年又通过《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和《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公约》。其后联合国不断地发布各种人权公约，中国目前已批准和加入了21个国际人权公约，并且将人权载入宪法。

  人类寄希望于规则是一次最后的托付，这是因为人类逃离原始丛林建立村落城邦社群乃至国家之后，不是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独裁专制，就是多数人欺负少数人的集体暴力。经过了无数次的绝望和失望之后，人类再也不笃信明君豪侠可以救世，不轻信向善启迪能够劝世，只有把最后的希望托付给规则。

  人类发明规则的创意，是基于“人是畜牲变的”这一真理的笃信无疑。因此，规则的禀赋就是不相信人，包括人的德性、觉悟等等，一概怀疑。殚精竭虑处心积虑其全部的企图就是调控人的行为姿态、人与人的关系，将之规范起来。规范无限周延普适，不论尊卑都适用，除非不是人而是畜牲。

  人类关于规则的设计，其根基就是对于人权的尊重和保障。其魂魄是对公正的确信和信仰。公正是公平与正义的合称，用人权理念来诠释，公平，就是人人追求幸福和快乐的权利，这个权力不论种族、信仰、性别，不论身强力壮还是体弱身残，不论豪门子弟还是寒门出身，不论聪明智慧还是低智弱智，等等一概不论，只要是人,就应平等享有追求幸福快乐的权利。那么，什么是正义呢？正义就是对公平的救济。因为到目前为止，公平还不过是一种理想境界，不公平才是绝对的现实世界，所以，就需要有正义来行侠仗义打报不平，大慈大悲扶危济贫。

  前已说过，野蛮嗜血是人类的胎毒，因而鉴于对人类兽性的警惕，社会治理的规则所荷载的期许是：手铐脚镣锁住暴君防止犯浑，画地为牢囚禁暴民不准撒野。这就是现代意义上所谓“法治”的价值体现，法治的精神意蕴是人权，理性追寻是公正。

  话题回到反酷刑上来，其文明的走势是，价值取向上由报复性走向教化性。形式上是坚决废除肉体刑，生命刑缩小到最低限度直至废除，废除苦役刑，自由刑由监禁式向开放式过渡，等等。

                                      2008年元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