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湖南知青  (http://2009.hnzqw.com/index.asp)
--  东方之河专栏  (http://2009.hnzqw.com/list.asp?boardid=116)
----  [曾经岁月] 吴 四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116&id=16677)

--  作者:东方之河
--  发布时间:2008/7/30 20:50:12

--  [曾经岁月] 吴 四




吴  四

[曾经岁月]

    题记:三十二年前,我以知青的身份做为县委的工作队员参加了农村的一次中心运动.一年的身份转变-----被教育者成为教育者,使我有机会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农民,农村,特别是那被管教的对象.至今心还在为之颤抖...

    吴四,快起来……

   我悄悄溜到他床旁,不,是地铺,把他推了一下,轻轻的催道。我一边哈着冻僵的手,一边跺着脚。
   怎么 ?这么早就上工了?吴四揉了一下眼,腾的爬坐起来。

   啊!是G干部。他看到是我在催他,满脸的疑惑。也是,才过零晨四点啊。

   别管那多,快穿好衣服,到外面来说句话。这时,有几个睡地铺的人已经惊醒了。
    

   我踱到门外,等着吴四。

   那房内我看着就心酸。说是房,已是四面透风了,一扇破败的窗户贴着一副黝黑已撕裂的赵公元帅的老图;一溜地铺抵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各式的烂草席子上睡着七八个已近<过>花甲的老头。那被子五颜六色,但显得又脏又臭。这是六十年代那公社食堂的旧屋。
    

   吴四很快就出来了。我对门外那扛枪站岗的民兵示意的点了一下头,打着手电筒,领着吴四急急的离开这个屋子。
    

   G干部,这么早有什么活要干?吴四跟在我后面,楞楞的问。一阵凛冽的山风吹过,吴四的话也只听得断断续续的。
    

   是这样,你回生产队去,就说我同意的。有人问起,就说G干部要你回来建养猪场。懂吗?
    

   吴四被我说懵了:我不懂啊。
    

   也别再问,你就走,我等几天再回来对你说清楚。
    

   那我是不是把那个被子桶子带回去?
    

   算了,我会给你捎回来。
  

   吴四的眼里分明显着几分疑惑,掺和着几分感激,也没再问,轻轻的咳了一下,把腰上那条破旧的罗汉巾紧了紧,抖抖的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历史的玩笑,让我由被教育者变为了教育者.成了1975年一名"一批二打"的工作队员,到我县的上洪公社这大山区去批判资本主义,打击小资产阶级,打击经济犯罪。

   我在那个大队选择了最落后的一个生产队的一户最贫困的户子住下了。这里山高路险,田小泥深,水碱石多,人穷志短。生产队无一积累,就三头病焉焉的老黄牛和70%以上的缺粮户。我这刚20出头的小青年要在这办队,社员都瞪着疑惑的眼睛小看着呢.  

   虽说是“一批两打”,但仍要促生产的,要促生产,就要修水利,"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啊。在公社的工作大队部抓重点,抓关键,一声号召:修好全公社的主干河----石坑河。各大队各生产队各来多少人,名额铁定,再强调:凡四类分子要一个不拉的全上。修河的誓师大会的重点,揪几个"蛀虫"和"不死心"的地主由扛枪的民兵押上来,那些个戴帽的几类分子就一长溜的排在后面陪斗。几声打倒的口号震天动地后,就抓革命促生产,开工修河。

   寒冬啊!一般社员就放炮炸石挑石,那些个婆婆老老的被管制对象一个不讲情面的全下河清理河床。河堤上三三两两的荷枪民兵在悠悠的看护着。光着脚浸在刺骨的水里,一天10多个小时,谁挺得住 不两天,就有两个老管对象硬是无法熬的病倒了,抬回了家。据说没几天就死了一个,但是口径很一致的:病死。谁敢说是冻坏折磨死的?

   我那生产对穷啊,就硬没产生一个算富的地主,就一个吴四,解放前夕他老三不知何故死在外乡,有三亩田转给了他,这好,后来就划了个富农,成了一个被管对象,悠悠25年啊!这修河,也就少不了他了。看着这冰天冻地的让老人干着这不近人理的活,我心存恻忍。救不了整个,我救一下本队的吧。于是,我向工作大队提出要抽个人回去急着办个猪场。理由是很充分的:这猪场也是铁定的指标啊!大队部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就是必须再补一个上河堤。这好说,我在生产队再抽一个来就是了。于是,还挨不到早上开工,我就悄悄的把干了四天活的吴四打发回去。
    

   小G,你的阶级感情有问题啊!

   在修河接近尾声的时,工作队大队长找我谈话。<这不知哪个管闲事的,把我对吴四关照的事捅上去了>。
    

   队长,那吴四真是病了,他腿有老风湿,又气喘,再加上他那老婆子在家病了。我极力为这事辩解着。
    

   那你也不能把猪场交给他呀。这猪场的政治性也是蛮强的哦!谁放得心下 大队长又尖锐的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那时修河,可挑选的劳力都上河堤了,这吴四我看他回来没啥事,也不能让他闲着,就要他先检修一下猪圈,选好猪仔,开一个头,人还没最后定呢。我还在为我的决定抗辩着。
  

   队长看我说得还算有道理,并且还听到我与社员一起改造冬浸田,在冰冷的湖泥田里挖禾兜,准备了减少一季稻,扩种两季稻的方案,工作还有声色,就没再追问吴四的事了。他最后凝重的说道:现在上面在狠抓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 呢,弄不好会受追查的,你还年轻,别犯错误哦!
  

   我嗯嗯,领导的教导我会记着的。

   真没想到,我对吴四的关照与看重,并没在生产队引起强烈的阶级对立,社员们还对我投来赞许的眼光,认为我很有人情味,比以往的什么工作队都强,无形中有了威望与号召力。因为那吴四本身就是一个老实厚道,尊纪守法,乐于助人的。按社员的看法,对吴四的专政是上面的事,他们就一直把他看做一位本家。

   吴四就怕运动,运动一来,他就没好日子过的,1964年,把他再次划定为富农,被批斗和下跪就弄了3个月。这10多年来,只要说有运动,他就神经兮兮的,他真没想到,这次的一批二打,他竟一次次逃过劫难,而在受人尊重的角度,成为了一个集体猪场的饲养员。他简直受宠若惊了。他把他的全部心思,放在了使集体猪场兴旺发达的每日每夜上。G干部在他的心中,已是他近60年来的一座真神。他从未看过有人象G干部这么给他人生的尊严。他近60岁,却什么生伺料发潇,什么夜食,什么猪的病状,他都了然于心,他最高的目标,就是不能让G干部失望,要在全大队,在全公社争个养猪场的第一。8个月下来,G干部这个生产队的猪场硬是在数量和重量上在全公社夺了第一名。

   当G干部把这喜讯告诉吴四的时候,吴四已躺在家的病床上了……

   吴四觉得这20多年来受打击与不公正待遇太多了,如今碰上个G干部,是一生的大转折。他竞想到他的满女山枣也会有个阳光灿烂。这山枣,也真是个山涧清泉养大的,初中毕生,清秀,文静,内蕴,丽质艳人,1.65的个头,十八岁的满女<天啊,这吴四算起来,四十岁才为这山枣的爹>.刚好碰上军队招女兵。这次吴四竞说:G干部,我那满女去当兵,行么?看着这吴四提出已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这在当时政审是万万过不了关的>,我还婉转的说:试试看。我通过公社和区里的领导和朋友的关系劝说,让山枣去参加了体检。结果不言而喻,政审不合格。我换一种方式对吴四说:你山枣心藏有毛病啊!这吴四倒很清醒的回了我一句话:就心藏没毛病也去不成的。我知。我谢你啦!
    

   整整一年,我在这又穷又闭塞的山区渡过了一年。我取得了比任何队员都要显赫的业绩。要撤队时,我的住户为我一年来帮着挑水烧火劈柴种菜逗小孩而对我无限留恋之际,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为我送行。我们撤队当时是保密的,不告诉任何人。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小时。

   当我向住户告别,跨出门槛一步时,我人生最感动的一幕展现在我面前:这吴四与他的老伴,再加上那山枣,在又特冷的山区冬寒中,三人一排站着,吴四一碗面条,他老婆一碗鸡蛋,那山枣一杯酒,都戴着那山区一律的斗笠,我不知他们怎么知道的,也不知他们等了多久。

   当我跨出门坎,吴四这老头哽咽着说:G干部,我一家子这25年来就看到过你这把我看着人的人啊!请你吃了这碗面条。我说不出话,象征性的夹了一筷子,他老伴说:G干部,我老吴多次做梦都说G干部把我做人看啦。我请你吃了这碗鸡蛋。我眼一下湿润:我吃。也只能象征性的吃了一口。那山枣深情的看着我:G哥,我想这么称呼你,你把我父母和我都做了人看,你不要我做牛做马,我来世也会做牛做马的服侍你,就我当兵,我知你已费苦心了。你喝了这一杯山里酒吧。这时,我已不知什么是尊严与什么阶级感情,我脖子一仰,把山枣那一碗酒囫囵吞下.

   我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或是泪水,颤抖的象吼出来的说:吴四,你听着,你是一个好人,你一家子都是个好人,你25年的不公正待遇,一定会有个头的,你记着我这句话!

   真的,我不知那近三十二年前是怎么样离开那生产队的,也不曾知道那吴四家最后的境况。

   我只知道我的良心的觉醒和人性的复苏.

   我只知道事隔四年后的1979年,在全国有一个令人震撼的信息:地富反坏右被全部摘帽了。

   而让我永难忘的是:吴四家那年在寒冬凄雨的傍晚为我送行的那杯酒,那碗面条,那碗鸡蛋,和那在瑟瑟寒风中戴着的斗笠……

   (完)







--  作者:公社社员
--  发布时间:2009/3/4 16:49:00

--  
其实,正常人都是有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