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    

     我与同事老刘有急事要回驻点村，中巴车很多，但都只到新店坪，仅有这辆破烂不堪的中巴车开往晃县，没办法，才上了这辆破车，车上满地都是瓜皮果壳纸屑，车窗紧闭，烟雾缭绕，很呛人。我径直到后排左侧靠窗户边坐下。前排的人还在抽烟，我打开窗户，可玻璃窗上没把手，只两个小圆洞，小指头都抠不进，费了番功夫才抠开，混浊的烟雾很快地散发出去，人舒坦多了。

       中巴在行进中都发出叽叽嘎嘎的声响，象每个螺丝都在松动，车轱辘好像随时要“私奔” 出去，喇叭鸣叫象初试啼叫的小公鸡，发出嘶哑的声音。车老板见人就停，走走停停，忽然刹车，上客，人货同时挤上，容纳二十人的车，有时却挤上来三十来个人，人货混装，挤在一块都动弹不得。又紧急制动，下客，不是箩筐挂了这个人的衣，就是踩了那个人的脚，令乘客毫无安全感。我忐忑不安，车能平安送我到达目的地吗？我旁边坐上了个穿迷彩服的年青人，像当过兵的，看那坐立不安的样，准是又犯烟瘾了，忍了会儿，还是按捺不住了，还是点燃支香烟，猛地吸了一大口，慢慢地吐出浓烟。我看看他，他看看我，点点头都微微笑了。他明白我的心思，烦他抽烟。我身上有较多耐寒的肥肉，不怕冷，习惯吹寒风，开开窗户，冻不着，无所畏。可年轻人，爱漂亮，穿得单薄，他想叫我关上窗户，可手中正燃烧着香烟，有言欲止。车刚开出不到百来米远，我还是顺手将窗户关小点，风不再朝他吹了。风口小，力度大，我还是打了个冷颤。年轻人赶忙掐灭了烟，我迅速关上窗户，两人又相互微笑。

       我俩攀谈起来，他当兵复员几年，种了不少果树，今年挂果了，收入还不错，结帐拿了钱，带着未出过远门的妻子，定购了良种果树，扩大果园的规模，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他高兴地告我，孩子也学会了打电话，说爷爷奶奶准备了好多东西，等爸爸妈妈回来过年，要妈妈别忘了给他买抱抱熊，还有……

      前面依呀学语的小孩，正站在妈妈怀里，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着这新奇的世界，对他一切都有新鲜感，都有吸引力。我逗他，做鬼脸，他乐了，挥动着小手，呵呵笑。小脸露出两个小酒窝，红苹果似的，可爱极了。我真喜欢他，默默地想：“他能叫我声：‘爷爷，’该多好！”

       从孩子母亲言谈中得知，她俩口在外打拼多年，事业有成，喜获聪明的宝宝，第一次带着宝宝衣锦还乡，老公因工作忙，要春节前夕才能起程，临别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注意安全。在她的想像中，家里庭院中的大树，枝头站满了喳喳叫的喜鹊，父亲、母亲当外公、外婆了，见到外孙，高兴得合不垅嘴，老俩口争着要抱，弟妹也做舅舅、姨了，都忙着提东西，家里聚集在一块像过年似的……

     车辆多了，马路要加宽，修了快两年，现在刚竣工通车了，路也宽敞平整了。我也记不清在这条道上往返跑了多少次。以前，路面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积满了水，车像打摆子在路上行驶，泥浆飞溅，给避之不及的行人披上“迷彩服” ，烦人，不堵车才不正常。现在路修好了，我也与筑路工一样，也要走了。

        车爬陡坡，如不堪重负的老牛，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往窗外左侧看，水库刚蓄满水。天气晴好，在这儿还可以看到几公里外的新店坪镇。这个山村集镇，是湘黔边区主要的农副产品集散地，逢赶场，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路两旁停满了来自贵州铜仁、万山、凯里和怀化等处的车辆，绵延数公里。我们驻点村仅距这三公里，常散步到镇上，尔后又返回。

       车下坡，却变成了脱缰的烈马，忽左，时右，又偏左，跑得飞快，发出阵阵尖叫，好不容易停在坡下。上来两位上山采药，看模样像形影相随的老俩口。

     车又飞奔起来。我在心中嘀咕：“不会出事吧？”几年前，在山上翻下辆满载外出务工者的客车，车毁人亡。他们都是在外辛苦了一年，揣着血汉钱，这是妻儿的养育费，父母买药的救命钱。当地有关部门，还在山坡上立了个血字碑，警示着来往的驾驶员，注意行车安全。看来“血字碑” 并没有真正敲响警钟。这时车已下了山坡，前面是视线良好宽阔平整的马路，今天车辆算少，车速应当加快，以前是修赂，车想快也快不起来。我多虑了，有十多分钟该到了站，不可能再出事了，懒得去想，还是闭目养神吧。

      上级拨的款还未到帐，施工方欠着民工工钱，眼看年关了，村民们都要买年货，准备过年。我得回村，与村干部先安抚村民，不了解清楚情况，心中老不踏实。村干部善于熬夜，入乡随俗准备夜战吧，今晚是没法按时睡了。

据县志记载：这里的村民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为饥馑所逼，长啸而起，出则冲突州县，入则负固山林。”对我来说不知是祸是福。

     我刚刚闭上眼。突然觉得方向盘被卡住了似的，一个劲地朝左疾驶，只听到“轰” 的一声，伴随着女人惊恐的尖叫，我睁开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尖叫声未落，车翻出路基，又趁着股冲劲，再一个翻滚，又“轰” 的一响，紧接着再两声沉闷的“轰、轰” 声，车连续二个翻滚，没入水中。一刹那，发生得那么突然，如闪电，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我在车将侧翻的那一瞬间，本能地将头部夹在双臂之间，双手死死地抓住前排座椅，脚紧紧地勾住前座椅下，人随车滚……

     车箱内静极了，冷冰冰的，只有令人恐怖的泥浆腥臭味和阴森森的黑暗，正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鲜活的生命。我饱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水，在腹中晃荡。我仿佛到了阴曹地府，由不得你，一切都由阎王爷作主了。我朝上望，有点蒙蒙亮光，判断自己仍在后排，上面是逃离出地狱的门，给我带来了生存的希望，先不能憋住气，只能小口喝水。我用左手摸摸靠背椅，不错，这是我坐过的地方，左手扶着座椅，用右手去摸窗户玻璃上的那两个小圆洞，只有找到小圆洞，抠开窗户，才能逃生。我清醒，估计的方位是对的，算是幸运，摸到了那两个小圆洞，使劲地去抠，好不容易才打开一扇窗户。我开另一扇窗户时，就不幸运了，手将摸遍了整块玻璃，压根儿没那两个小圆洞，心中冒出了不祥的预兆，只怕革命到底了，可不死心。又将手摸到玻璃的边缘，真是阎王爷手下留情，勾到我名下时，大概没墨水了，还是阎王的小舅子要他去办其他的事，竟给我留下了逃命的时间。在玻璃框边摸到了一点点空隙，我使劲推开第二块玻璃窗，迅速把头钻了出去。我太急促了，二片玻璃窗都没有完全推到位时，就往外钻，腰被卡住了，时间一秒秒在流失，争取时间，就是争取生的希望。忽然想起：是腰间皮带上的新手机，是它在作祟，我来不及多想，将抠掉手机，迈过生死坎。这时，又好象有人在拖我的腿，出又不能出，退又退不了，手又使不上劲，只得拼死边钻边拱。我精疲力竭，生命如微弱的灯光，即将被狂风吹灭，但逃生的欲望支撑着我，成败在此一举，不得不拼死用双脚蹬踢。忽然，感觉像是有点松动，又再次鼓足气力，奋力一搏，我终于成功了，冲出黑暗，浮出水面。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自己一生中感觉到最最幸福的时刻，我死里逃生。

     我两只耳朵灌满了水，嗡嗡叫，什么也听不清楚，又学着落水刚爬上岸的小狗，甩了甩粘在头上的水。才听到人在岸边叫：“快看！又出来个活人，哇！第十三个大活人！”我听明白了。我是从车里面活着出来的第十三个人，仿佛有重新投胎，刚获得新生的幸福感。

     这时，我身旁浮出个女尸，不正是我旁边那位男士的娇妻。她太不幸了，没来得及吸上最后那口令人倍感幸福的气，脸部紧贴着水面，不能动弹了，手紧紧地抓着给儿子买的抱抱熊，还有……

     我身穿毛衣、外着休闲服，浸泡在水里后，手中还提着包，显得特重，离岸二米多远，挣扎着，时沉时浮……

     车翻入水库，车顶上装载着不少货物，漂浮在水面，岸边的人手持长竹杆在尽力地打捞。我在水面挣扎，视而不见。

     老刘坐在车门边，车翻，车门自动敞开，车刚落水就迅速夺路逃生。他坐在岸边焦急地望着水面，待水面都平静了，仍不见我的踪影，才转背准备上坡。听人叫喊，又出来个大活人，立刻回头见我浮出了水面，特惊喜，转过来，将我拖到岸边。我扶在岸边，精疲力尽，喘着粗气，面如猪肝色，腿如灌了铅抬不起，尝试了几次没爬上岸，无功而返，老刘又奋力一拉，才将我拖上岸。

     上公路边，还有十几米陡坡，荆棘塞途，极难攀爬，老年轻，三两下就上去了。我惊魂未定，挣扎时掉了鞋，光着脚，坡上草已枯萎，无法着力。  

   上边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你推我搡，时有小石头滚下坡，我怕再受伤害，只得左避右闪，爬行难。老刘气冲冲地夺下路人的竹杆，将我拉上去……

   我俩湿淋淋的，冷风吹来，瑟瑟发抖。早赶到的公家人，不设法安置落水人，不知瞎忙啥？

   我与老刘没在寒风中傻等，朝驻点村走去……

（请看《后记》）

天啦！武陵打油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那咿呀学语的小孩怎样了？作孽啊！！

楼主命大，大难不死！我也差一点上了西天！你还坐了中巴车。每天就一趟这样的车，不知你敢坐不？（摄于隆回县）

惊心动魄！应该不会是讲故事吧？

   油匠兄，突然感觉你是有福之人，一个神奇的数字，《第十三个》好险，知道十四怎么念吗？“是死”，仅一个数字之差，你活过来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你！

   油匠兄不死自有不死的道理，我推敲琢磨：你去阎王殿报道时：

   阎王爷说：“报上职业。”

   油匠曰：“武陵打油匠。”

   阎王：“你来阴曹，谁去卖油？”

   油匠曰：“还没有来得及带徒弟，就催我报道来了。”

   阎王爷说：“你给我滚出阎罗殿，你来了，众百姓冒油吃了。”

   于是，武陵打油匠连滚带爬逃回阳间，偷笑。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你死不了，不管自己生活的的怎样，但毕竟是活着比死了强，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所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从远古流传至今意义重大，我也有切身体验，当年没被火车撞死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人的一生每件事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好是坏，但结果不一样，尤其经过大难后，对人生就会有新的认识，大难后就会更加珍惜现在。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经过大难九死一生的人，懒惰的人可能变勤奋，幼稚的人可能变成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是讲我们经历了生命最大的威胁之后，死里逃生的余悦。而是经历了生命最大威胁之后的人世界观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更懂得情感，更懂得什么是最大的幸福，好好活着，平淡的生活。

    武陵打油匠不光经历丰富，而且文笔了得！前面的铺垫，细腻而温馨，与后来“命悬一线”的惊险形成强烈对比。而且处变不惊，时有幽默笔意，大将风范跃然纸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信然！

我没别的本事，一生中历经过几次生与死的关隘，死里逃生。这是最危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