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巧遇伯福哥        

   下车的地方是个“丁”字路口。右拐是去韩公渡方向，断港头撤消后归韩公渡乡管辖。我从未走过这条路，问迎面过来的老大爷，“请问，去韩公渡乡有多远？”

“不远，只有几里里儿路。”

   我并不打算去韩公渡，没过细问这“几里里儿路”究竟要走多久。正巧，在丁字路口左拐处有家副食品店，店主人正在门前摆饭桌准备吃早餐。从店里急忙走出个人来，哎！这个面孔好熟悉，是伯福哥吗？怎么会在这儿？我大声叫：“伯福哥。”“哎哟喂，怎么是你呀！”伯福哥上前握住我的手。

“刚才听有人在问，‘韩公渡乡有多远？’俺听到声音有点熟，猜想是不是你来哒。去年俺在县里住院，做梦想起你，怕这世人见不到你哒。”

“那里的话，这不又见面了。”

“你瘦哒！还好吧？”

“我好得很！您得的什么病？要紧不？”

“是胃溃疡，肚子上划了一刀，这个杂种的，肚子上划了个口子硬有尺把长。现在没得事哒，光吗好生（很好）的。”

   他说我的声音没变，听到声音，马上想到是我。他比我年长十岁，已是古稀之年，明显苍老多了。问及，他大女儿美伦嫁在这，临街拐角修房开了个店，生活过得不错。

   这时，一位女人悄然站在我的身旁，低声地叫了声：“叔叔。”我仔细看她，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伯福哥得意地笑了，指着她说：“这是俺女儿大妹伢美伦呀。”

“哟，成大人了。”

   她幼年时红润的脸蛋，活泼可爱的模样仍旧残存在脸上，不过人的个头长高了，乍看才三十多岁，可她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离开断港头时，她背着书包上小学，见到我总是叫：“叔叔。”美伦身旁还站了个年轻女孩，带着几分腼腆，生怯怯地望着我。“快叫爷爷。”伯福哥在叫她。“这是我的外孙女珊珊，是老二，去年才考上湘潭大学，在读书。大外孙女大学毕业了，在外地工作。”她叫了声：“爷爷。”声音很小，像她妈妈儿时那样，声音甜甜的。伯福哥还有两个孙子，在城里读高中，成绩很好，大孙子要考大学了。

   伯福哥拖着我：“快过来，吃饭哒。”这时，隔壁扎花机停了，从扎花房里走出个满身粘着棉绒的人，边走边掸身上的绒毛边眯着眼睛仔细看我，惊讶地说：“哟！这不是俺六队的青年大Liao吗！你记不记得俺两个人在马家吉抬岩头（“吉”同前，读“月”。）？那时节，你那双手被岩头磨得血糊哒，吃了些亏，造孽！”他是伯福哥的堂弟兆宏，今天来先锋拐扎棉花，碰巧也在这儿见面了。

   1971年春夏之交，要抢在汛期前，用岩石加固沅水大堤基脚。队里派我去马家吉抬岩石，为抡时间天天都得出工，我与兆宏抬一根杠，是对搭挡。江面上风急浪高，船摇摆不定，岩石大小不一，大块的岩石重达几百斤重，轮到谁，谁就得抬，没任何价钱讲。我们抬着笨重的岩石在起伏摇摆不定的跳板上挪动，岩石也随着船的起伏摆动，没有任何劳保用品，手要紧紧地抠住绳索或铁丝，有时手被石头磨出血来，不敢松手，如果稍不注意就会被晃动的岩石带进涛涛的江水中，其后果不堪没想。

   我们十几个人挤在城乡接合部民房的地铺上，天气又热又闷，没法挂蚊帐。雨天，蚊子纷纷躲进屋内，哼哼叫。收工回来，图凉快个个蓬头跣足，嗜血的蚊子欺生围着我不停地叮咬。我使劲地拍打，仍防不胜防，被咬得像烤糊了的芝麻烧饼，那些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不知是如何挺过来了……

   农村的规矩，早餐在上午八、九点吃，午饭要挨到下午二、三点钟，晚饭要到天黑，所以，又叫吃“夜饭”。我早作好了准备，早餐吃得饱饱的，现在肚子还塞不下东西。可伯福哥不依不饶，非拽我们上桌，盛情难却，坐上桌。餐桌上堆满了菜，冬瓜炖骨头、黄焖鸭、青椒炒肉和几样小莱，很丰盛。

   我盛了半碗冬瓜骨头汤，喝完汤去漱口，美伦尾随进来，悄悄告诉我，她父亲患的是胃癌，住了半年医院，胃被切除了五分之四，出院才四个月。家里的人只说他患的是“胃溃疡”，他还自我感觉良好。我听后讶然，止不住的泪水流了出来。咒上天太不开眼，怎让好人遭此噩运。我现在不能当着他流泪，只能将善意的谎言延续下去，又赶紧擦干泪水，眼还是红红的，不知如何回到桌边去。

   正巧珊珊走进来，我背对伯福哥，大声说：“珊珊，你外公善良是个好人，乐于助人，不图回报，你要好好向你外公学习。”说完，泪水又哗哗流下来。伯福哥赶忙放下饭碗，走过来劝我：“哎，事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提这些干什么。今天难得见面，应当高兴，一块多夸些白话（在一块聊天。）”

   听说我来断港头的目的是想看看过去的榨油房，会会几位老朋友。伯福哥不顾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硬要带路同往。

   我依他，俺们慢慢走……

与伯福哥、兆宏合影

共进午餐

善良的伯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