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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武陵打油匠
--  发布时间:2008/9/30 9:43:32

--  原创连载:牯背岭二十一

       (二十一)二访盘洪亮

      全乡三年没有完成粮食征购任务,今年又能收到多少?能完成上交任务吗?兀斗村和赵家村历年积欠粮食最多,占全乡的百分之三十以上,高达几十余万斤,他们手中有那么多粮食吗?盘洪亮是赵家村的刺头,三年没交一粒谷,乡干部上门去做工作,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没人敢再去惹他。

     处理化肥事件中,我与盘洪亮有过接触,古书记我去做他的工作。我与盘洪亮虽然打过一次交道,对他并不熟悉。我怎样才能做盘洪亮的工作,心里没底觉得这事挺难。但是,做通了他的工作,不但对整个赵家村的各项工作有利,而且对全乡征粮是有益的。上次他买供销社的化肥因短斤少两,我们是去帮他解决问题。现在,要他交齐三年的粮食,他有这么多粮食吗?能交齐吗?我行吗?我带着一连串的问题,走进了盘洪亮的家。

    盘洪亮家住在一栋大屋内。这栋房屋有上百年的历史,门坎、门框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在破“四旧”时被锉得面目全非,但雕梁画栋的痕迹仍隐约可见,大门的麻石踏步也深深地凹下去了,因年久失修,墙砖已开始剥蚀,拐角处棱角渐渐磨平,破旧不堪,却仍显出它昔日的辉煌。大屋座南朝北,前后两个正厅屋,东、西两厢住房,土改后,住房分给了十户人家。几十年过去了,有的户又分了家,大屋内增加了不少户数,走道里都堆满了杂物,显得格外拥挤。盘洪亮住靠东头一隅的厢房内,他的孩子们在外盖了房,搬出去了。只有他的家还显得宽敞,房顶的楼板特别厚实,原来是仓库。

     此时,盘洪亮正坐在房里,手中正捏着酒盅悠闲地喝酒。他见我走进屋,眼睛里闪出亢奋的光,被怨恨的情绪控制着。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用冷冷地看了看我,像对待陌生人,更像是对待仇人,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想说:你们又来征粮吧,终于上门来求老子了,怎么为这事才想起我,早干什么去了;老子又有机会发泄了。三年过去了,你们拿我都没办法,还敢拿老子坐牢去;加上今年的上交任务,应当是四年的粮,不是三年,等着瞧,老子就不交!今天道要看看你这省里来的干部,有什么妙招,能说服老子交粮。

    我想不到他会给我来个这样的下马威,怎样才能打开这个僵局。我用不愠不怒的目光一直盯着盘洪亮。他见我没有吭声,但感到被我眨也不眨的目光紧盯着,心如火灼,立刻像只好斗的公鸡,眼睛红了,也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两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但是,他毕竟是几年没交公粮,心虚,再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怒目盯着我,见我仍盯着他。他并不示弱,说:“我给牛副乡长讲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债主去讨债,欠账的人,见债主来了,关上门。在大门上贴了个大“老”字。你晓得啵,老子的老“字”,可在这个“老”字上少了那一点(即“匕”字上少一撇,剩下了直弯勾。)。这时,债主自言自语说,这怎么搞的罗,“老”字少了一点。欠债人才开门,恶狠狠地对债主说,老子有一点,还欠你的债干什么!”盘洪亮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从他的笑声中,看到了他顾盼自雄的样子,仿佛是出了口恶气。但是,在那刺耳的笑声中,却掩盖不了他良心的不安和心中的苦涩。我陪他笑了起来,这笑声非常自然,没有半点恶意。这种笑声,使他心里发怵。他再次低下了头。

    记得我在读中学时,有次上阶级斗争教育课,学校组织我们观看八一厂的影片《夺印》。写作文时我将剧中的台词引用到作文中,老师在这句话下连续划了不少圈,文章在班上作为范文读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班上读我的作文。所以,说的这几句话对我的印象特别深。看到眼的情形,那几句台词又在我耳边回响。我严肃对他说:“老盘,今天我不是为征粮才来当说客的,而是代表乡党委、乡政府来看望你的。你是我们党的基本群众,我们的政权就建立在你们这些人的心坎上。过去,我们在对待你的问题上,可能有些不当之处。现在,我们知道错了,向您道歉。”我讲完这番话,站起来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当然,有些话作了修改,鞠躬是我现场的发挥。)然后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剧中的台词确实太精练了。顿时,盘洪亮听天这几句话,呆了,他多年来,想听的几句知心话,今天终于听到了。房内的时钟像停止了摆动,又像是在走,但确实在走,却走得很慢、很慢。盘洪亮眼眶又红了,眼睛却噙着泪珠,泪珠围绕眼眶在转动,泪水止不住了,如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滚滚往下流。

   “牛副乡长我也有错。”他边说边用粗黑的手抹去眼泪,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茶杯,从柜子里拿出瓶白糖,往杯子里倒,白糖倒了半杯,才肯罢手,又拿着开水瓶将玻璃茶杯中倒满水,递给我。他连声叫:“请喝水,喝水,请!。”他这一连串的举动,令我始料不及。

    这时,满屋的苍蝇比我早闻到白糖气味,全都嗡嗡飞扑了过来,团团围在玻璃杯口,没有给我留下喝水的地方。我只能赶走它们,才能喝到水。我犹豫了很久,该不咳喝下这杯糖水。我不光是出于礼貌,而是为了工作,为了团结少数民族的兄弟,不能再冷他的心了。我边用头轻轻地摆动,边用嘴边吹气,赶开这群令人讨嫌的苍蝇,它们似乎也很通人意,飞走了,给我让出了饮水的空间。我鼓起勇气喝下满满一口糖水。水凉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根本化不开糖,水没有甜味。这瓶开水,不知是何时烧开的,可能连盘洪亮自己都给忘了。可这是他的一片赤诚,喝口糖水,甜了盘洪亮的心,他心中的死节化解开了。

   盘洪亮对乡干部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拉着我的手,上他家的阁楼,对我说:“这几年,是我不好,没交粮。正如你刚才讲的,交粮是为了谁,这几年我静下心来也是这样想的。以前,我孤单一人,土改时我分到房子,也被女人看上了,我有了今天自己的这个家,才尝到了做人的滋味。我是搭帮共产党才翻身当家做主人,人不能忘本啊!交皇粮国税,是农民的本分,其实几年要交的谷子我一粒也没敢动,全存放在阁楼上。”我们上楼,看到一袋袋谷子,干梭梭地放在那儿。我对他说:“你再不交粮,楼会被压垮。”盘洪亮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又像当年参加土改那样积极工作,把连续四年的稻谷交清,赵家村的村民,在他的带动下,又踊跃交粮了。


--  作者:东方之河
--  发布时间:2008/9/30 16:4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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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台词,一声道歉,一个鞠躬,一杯糖水,就是农村工作,就是人性体现.就解开了多年的疙瘩,就交齐了四年的公粮.

   油匠兄,好样的,佩服!


--  作者:湖边士
--  发布时间:2008/10/2 22: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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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心换你心,干部群众心连心,事情就好办了!

油副乡长,干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