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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 豆 豉  (http://2009.hnzqw.com/dispbbs.asp?boardid=102&id=33813)

--  作者:犟牛
--  发布时间:2009/3/26 20:23:06

--  [原创] 豆 豉
                  豆     豉

                

    近段时间来,为了春游活动带什么菜,靖县乐园里起了一场“豆豉”风波,豆豉获得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就好比号称“热带水果之王”的榴莲,有的说香,有的说臭。“好得很”派的代表立立网友说:豆豉好,豆豉香,巴不得样样菜里多放豆豉,她到浏阳拍摄桃花还专门发了帖子《关于浏阳豆豉的插曲》。春江花月夜网友引经据典地转帖介绍豆豉的科学知识,呼吁“老年人要常吃豆豉”,甚至苦口婆心地劝诫老师从阳江豆豉开始,养成吃豆豉的良好饮食习惯。而“糟得很”派的领军人物老师则“谈豆豉色变”,避之犹恐不及,“看了都吃饭不进”。椰风海韵网友则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往事,以亲身经历证明“包了几十层纸的浏阳豆豉”曾经臭翻了一车人,并从此臭名远扬、名声大噪,笑得大家乐不可支。

    确实,其貌不扬的豆豉其外形实在不敢恭维,小小的、黑黑的、瘪瘪的,味道微苦,长沙人形象地称其为“豆屎”。对于豆豉历来是褒贬不一,生活中也多有关于豆豉的俗语。表扬别人能干叫“少不得各粒豆豉”,看重豆豉的说“一粒豆豉打碗汤”,反之,批评别人视力不好或没有认真看有句口白“眼睛夹豆豉去哒?!”,嫌弃别人脚臭称“潘做豆豉气”,还要做出一副臭不可闻的神态。不过,香也好,臭也好,小小黑色颗粒的豆豉在我的生活中早已留下深深的印记。还有一出京剧折子戏《苏三起解》,那唱词本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到了我们长沙调皮伢子的口里就变成了“苏三离了洪洞县,豆豉辣椒臭猫鱼”,足见豆豉、辣椒和腐乳在长沙日常饮食中的地位,也说明长沙话的声调暗合着国剧行腔的抑扬顿挫。

    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奶水不足,我们兄弟几个打小都是早早断了奶的。母亲用煎药的陶药罐放一把白米添满水,罐口用打湿的毛边纸封住,只留个小小的口出气,放在煤炉小火上慢慢地熬,稀粥在罐子里沸腾起来,翻滚着唱歌。粥熬到糜溶糜溶了,放入几粒豆豉、一撮盐、几滴猪油,再熬一会儿,香气便从罐口飘溢出来,溢满了整个房间。母亲用磁调羹小心地搅匀了,舀出半调羹,自己先试试温度,再喂进我们的小嘴里,那就是我们童年记忆里的美味佳肴。哦,多少年没有闻到过那特殊的香气了!那年月少见牛奶、奶粉,连奶糕也算是稀罕物,许多孩子都是这样喂大的。二哥断奶最早,吃的豆豉猪油罐子稀饭最多,他后来的身体也最壮实。春江花月夜说豆豉营养价值高,的确所言不虚。而且,民间也有以豆豉入药,治感冒、散寒解表的。

    那年月家里没有买过味精,更别说现在家家少不了的鸡精等等调味品了,有的只是装豆豉的罐子。也就学会了一段猜字谜的童谣:“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浏阳,浏阳出豆豉,豆豉一寸长”,那谜底是一个古体的“厨”字(“廚”)。可见长沙一带,不仅“冒得辣椒不是菜”,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也是少不得豆豉的。说起来这爱吃豆豉的习惯算是与生俱来、源远流长了。

    小学时支农劳动也曾帮农民收过做豆豉的豆子。春江花月夜转的帖子说豆豉是用黄豆(大豆)为原料,其实长沙、浏阳的豆豉是用本地独有的泥豆为原料的。泥豆撒种在田间,稀稀拉拉的,豆杆和豆子呈褐红色,硬梆梆的,产量很低。收获的泥豆要经过筛选、蒸煮、发酵、酒拌、烘晒等多道工序才能制成豆豉。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长沙人买豆豉还是要凭票的,那个时代,豆豉也是一种“稀缺物资”啊。

    到了“上山下乡”的年代,远离了家乡也远离了豆豉。要说豆豉,我下放的湘西也有,但那与家乡的豆豉不是一回事。湘西的“豆豉”是用黄豆做的,类似于腊八豆但干干爽爽,一般不做佐料而是炒焦了或是用油炸了作为下饭菜。母亲千里迢迢地给我寄来包裹,那时候还没有塑料包装,正如椰风海韵网友描述的,隔着一针一线密密缝的包裹布,早闻到了豆豉的熟悉香气。拈一粒在嘴里咀嚼,满嘴是浓浓的母爱,那汁水流进肠胃,满腹是淡淡的乡愁。

    回城以后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时代,豆豉不要凭票供应了,各种物资也越来越丰富,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忘不了豆豉。几次出差或旅游到浏阳,都少不了带豆豉,虽说如今这里那里都生产豆豉了,货架上摆开几十个品种琳琅满目,但要论正宗、要论口味,那还是数浏阳豆豉首屈一指。几次从国外回到长沙,总是要到小饭馆里去点一个菜解馋,不是大鱼大肉,更不是山珍海味,来一大盘豆豉辣椒大蒜叶子炒油渣,那才是家乡的风味、送饭的祖宗。

    乡音和饮食都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是一种精神寄托。我的舅舅和舅妈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参军到新疆支边的,后来转业安排到甘肃兰州直到退休。因为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二十多年音讯全无,直到八十年代才回到故乡探亲,“乡音未改鬓毛衰”,爱吃的还是家乡菜。从那时起,我几乎每年都会给他们寄去家乡的腊鱼腊肉、莲子、火焙鱼、玉兰片,当然少不了的还有“一品香”或“太平桥”的浏阳豆豉。2002年舅舅病危住院,我赶去兰州看望他,一进病房就见到舅妈在给他喂粥。舅妈告诉我,舅舅已经有十多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今天嘱咐她在家熬了一罐子粥送来,特别要求在粥里放入家乡的豆豉和撕碎的火焙鱼。舅舅颤巍巍地扶着碗,艰难地着粥,眯起眼睛咂着嘴,脸上竟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无神的眼睛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舅舅紧握着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这是舅舅吃的最后一顿饭,第三天他就与世长辞了,安葬在兰州。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他对于故乡的深深眷恋。

    富有地方色彩的浏阳豆豉已经成了本地饮食文化的一部分,也构成了我几十年生涯中的一个个故事。虽然时代在快速变化,但我相信豆豉不会轻易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它的余味如同逝去的岁月一般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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